在济南,几乎人人都知道吴家堡大米好吃,“一亩稻花香十里,一家煮饭百家香”。然而,除了部分老年人外,大多数中青年人恐怕不知道吴家堡大米在60年代还是“新生事物”,仅仅在60年前,吃大米饭对吴家堡人来说还是梦中才会有的事情。
不堪回首的过去
吴家堡位于济南市区西北郊,黄河与小清河之间。稻改之前,这里每到汛期,北部黄河渗透,南部山洪下泄,小清河排泄不及,顶托倒灌,积涝成灾。60年代初,济南北部像吴家堡这样的地方沿黄河东西有70公里长、南北约5公里宽,归当时的历城县管辖。这里的25万亩(每亩666.67平方米,下同)土地,80%是盐碱涝洼地,大雨大灾,小雨小灾,无雨碱害,十年九不收。春天稍有干旱,就白碱遍地,种上的小麦都碱死了;夏秋雨水积存,遍地是水,庄稼又被淹死。“春天一片霜(碱),夏天明光光(水),豆子不生荚,地瓜不爬秧”“正月里(小麦)青,二月里黄,三月里误不了耩高粱。高粱耩不上,再把豆子耩”……这些歌谣形象地反映了沿黄地区的自然状况,也道出了老百姓的辛酸与无奈。稻改前这里好年景亩产百十(市)斤,平时也就三四十(市)斤,稍遇灾害就颗粒不收。由于自然条件恶劣,老百姓生活极为困难。那时新沙王庄年产粮食才1万公斤,每年要吃4万公斤国家统销粮。直到1963年,沿黄地区还是吃粮靠供应,花钱靠贷款,生活靠救济的三靠地区,生活还不如南部山区,闹饥荒时甚至要向人家借粮。
1963年底,省委书记谭启龙前往历城沿黄地区视察,看到沿黄恶劣的自然面貌和人民困苦的生活,深感震惊和内疚,指示必须想方设法尽快改变这种状况。
新与旧的碰撞
为改变穷乡恶水的面貌,解放后,在党的领导下,沿黄人民曾经为改造盐碱涝洼地进行过努力,采取过开河挖沟、运土压碱、筑台田、修条田等治碱排涝的措施。但是,由于地势低洼,排除了地上积水,解决不了淹涝问题,汛期到来,无数庄稼又被淹了,这些办法都没能根治盐碱涝洼。50年代中后期,人们又在盐碱涝洼地上试种水稻,但由于设施不配套,水源不足,再加上只注意了灌渠建设,忽视了排水工程,地下水位抬高,引起土壤碱化变重,又失败了。
第一次稻改虽然失败了,但引黄放淤有利于土壤的改良,1963年临沂地区洼地改种水稻获得成功的经验也给了人们启发和信心。在大量科学试验的基础上,市委、市人委认为,沿黄地区水源充足,水稻具有耐涝高产等特性,在沿黄地区引黄种稻,是改碱除涝,改良土壤的有效措施。1964年春,市委、市人委做出了在沿黄地区大面积种植水稻的决定。
沿黄要改种水稻谈何容易。稻改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,资金、水源、电力、配套水利设施的不足,水稻品种的选择,不掌握耕作技术以及传统习惯势力的阻挠,这一个个难题对一穷二白的沿黄来说就像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大山。
千百年来的小农经济、小农意识,盐碱涝洼长期为害,以及50年代种稻的失败,使沿黄群众思想上结了一个很大的疙瘩,对彻底战胜自然,改变落后面貌没有信心,悲观地认为,“碱沙地,黄河水,种稻不行,土地会越种越碱,越种越薄”。稻改初期遇到的阻力是相当大的。
姬家庄因为水利条件较好,1964年4月,市委决定由科委牵头在那里搞试点。当时的市科委党组书记岳文斗去了3次都没见着村支书,因为他怕搞不成群众埋怨。没办法,岳文斗说见不着支书就不走了,这才见着他。岳文斗同他定了4条:一、地反正是荒着,你给我拨200亩,种子、肥料我们出,将来收成是你们的;二、给我15个中学毕业生,我给工资;三、给我打几口井,费用、工钱科委出;四、要支持,不能干预、插杠子。搞完了,人是你的,地是你的,技术、人才都留下了,扎了根了,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这样才得到了村里的同意。
1964年在姬家庄、七里铺、丁太鲁、药山、河套圈等地试验性种植的18000亩水稻获得了平均亩产150多公斤的好收成,丰产田在250至400公斤,这在沿黄地区是史无前例的。1965年稻改工作进入试验性推广阶段,稻改面积一下子扩大到了8万亩。
(1964年,药山稻改喜获丰收)
然而,习惯势力是强大的,稻改的进行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顺利。从劳动强度来说,种稻比种小麦辛苦得多。初春育秧时,水还很凉,冻得腿、脚骨头钻心地疼。小麦收割和水稻插秧要在一二十天内完成,为了赶农时,社员要长时间弓着腰收割、插秧,指甲磨没了,眼也控肿了,劳动强度比以前大多了。随着水利设施的日益完善,生产条件的逐渐改善,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,有人又想种高粱、小麦了。当年中赵大队的书记郭德昌回忆说:“有人觉得种水稻太累,觉得还是耩高粱好,1969年又种上高粱了。长到膝盖那么高,过了麦,一场雨就看不见了,秋后吃不上饭了。群众得生活啊,我领着人上洪家楼窑场给人家推土去了。从那坚定了种稻子的决心,还是种稻子牢稳!”
千方百计保障稻改顺利进行
在沿黄盐碱涝洼地上种植水稻还没有过成功的先例。沿黄绝大多数群众既没见过、更没种过水稻。如何让水稻在贫瘠的土地上茁壮成长,如何使群众尽早掌握水稻种植技术,对当时的市、县领导是一个严峻考验。为此,济南市、县两级党委、人委对稻改工作进行了周密部署,将稻改工作分为试验、推广、普及3个阶段,循序渐进,由点到面,逐步推广。历城县专门成立了稻改办公室,抽调大批干部,深入有稻改任务的生产队,和群众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、同商量,加强对稻改工作的具体领导。为使沿黄人民尽早掌握水稻种植技术,稻改办公室采用现场会、培训班、内请、外派等方式,培训了大批技术骨干。各级党委和人委还千方百计筹措粮食,采取以工代赈等方法,解决群众经济上的困难,保证战斗在稻改工地上的社员有足够的体力,免除他们的后顾之忧。省、市、县人委还加大对沿黄地区的投资,保证了稻改的顺利进行。
50年代种稻之所以失败,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水源是主要原因之一。稻改初期每亩需用水1000立方米左右,正当稻田用水的时候,黄河水位突然下降,虹吸失效,眼看着田里的稻子干死了。这次,技术人员根据历年来的黄河水位资料,经过认真研究,提出了两套引水方案:水位高能虹吸时就虹吸;水位低不能虹吸时,就利用机泵助吸和提汲。后来,随着稻改面积的扩大,又及时将部分虹吸管改建成引黄闸,大大提高了引水量,满足了稻田用水的需要。
从1964年春天开始,济南市和历城县有关部门就派人实地勘察,修建引黄灌溉工程。工程由提水站(虹吸管、引黄闸)、沉沙池、引水渠道(干渠、支渠、斗渠、毛渠)及大量的桥闸涵洞组成。
短短3年间,沿黄人民克服重重困难,动用土石方达355万立方米(斗、毛渠,整平土地和打稻方除外),建成虹吸管10处22套,新建大小提水站34处,修起全长900公里的978条干、支渠道,建起1474个桥、涵、闸等大小水利设施,建设大小沉沙池15座,容水量达1000万立方米。桀骜不驯的滚滚黄河水被虹吸管吸入沉沙池、经过澄清后,沿着宽阔、笔直的渠道,穿过桥闸、涵洞,一路欢歌,源源不断地流向稻田。
为学习、掌握种植技术,市、县各级领导带领稻改地区的干部、技术人员和社员到天津、临沂等地参观、学习,还请了山东大学及南京等地高等院校的专家、教授前来指导。市科委、市农机所、山东省水利科学研究所等科研单位、技术部门也提供了积极支持。从县里到生产队层层搞试验田、示范点,采用办培训班、业余技术学校、开现场会等方式培训技术人员和干部、群众。每个公社、生产队都成立了由社队领导、技术人员、群众三结合的试验组,及时解决生产中遇到的问题。在水稻品种的选择上,技术人员试验了600多个品种,选出了最适合济南沿黄地区的稻种。经过技术人员的不懈努力,沿黄水稻平均亩产量逐步达到了400公斤左右,最高达600公斤。
沿黄人民永远忘不了共产党
各级党委和人委的大力支持,广大共产党员吃苦在前、无私奉献的精神,是带动沿黄人民取得稻改成功的重要因素。至今,谈起稻改,沿黄人民仍激动地说:“没有共产党,就没有沿黄的今天,沿黄人民永远忘不了共产党!”
陈明达是当时济南分管农业的书记,直接负责沿黄稻改。几十年过去了,沿黄群众回忆起陈书记仍满怀崇敬、怀念之情:“陈书记那真叫人民的公仆,来了就下村,就下地,一二十里的管区一上午就走过来。和我们在一起外人根本分不出谁是社员、谁是书记,有什么事立马就办。他对老百姓可好了,可哪个干部要办了错事,他可不客气。”
其实,那时的干部大都像陈明达这样。
当年历城县分管稻改工作的副县长何乐峰回忆说:“那时县里干部一年劳动100天,公社干部200天,大小队干部300天。干部下村都是自己背着铺盖卷,带着粮食,和群众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。不管多远都是走着去,骑个自行车就很知足了,要是坐个拖拉机、吉普车那就不知有多美了。开会都是在晚上,白天要下田抓生产,同社员一起挑人粪尿。修提水闸时,用尼龙袋子往十几米高的坝顶背淤泥,泥水淌一身,跑在最前头的肯定是干部。那种战天斗地的精神是十分令人感动的,那种精神是很了不起的。”
沿黄沙板地土壤结构松散,新修成的渠道经水一冲,易出漏洞。一天,蒋家沟大队看水员石百顺发现渠道上出了个小口,开始像拳头那么大,不一会儿变成了碗口那么粗。他急了,把棉袄一脱,团成一团,朝着洞口就塞去。可是水急、土松,口子越冲越大,他正愁着想不出别的办法,忽见对岸一个人穿着棉衣就下了水,三下两下挪过来,一屁股蹲在了开口处,以自己的身躯堵住了决口。石百顺拿来锨把口子堵好后,才看清这人是公社驻队干部张爱兰。
在党和政府的带动下,沿黄群众积极投入到稻改之中。“腊月二十九,吃了饺子就下手”,质朴的语言,反映出群众冲天的干劲。抬土筑渠,两人一筐,一筐100多公斤,一天要抬七、八方,一方就要近百筐,一天下来全身像散了架。寒冬腊月,低洼的地方结了冰,就用炸药炸开,大家光着脚跳入冰水中就干,腿上像扎了无数根钢针,不一会儿就失去了感觉。没有机械,就人拉肩扛;没有材料,就自己去采、去运,还有的群众把自家的门板抬来,把自己的砖头、石块送来;没有资金,就分出一批人去搞副业;没有经验,就内请外派,虚心学习。在紧张的劳动中,有些群众手磨破了,肩膀压肿了,脚冻裂了,可是没有一个人叫苦,没有一个人喊累。药山公社张庄的社员冯希成,双目已经失明,他听说修桥闸缺石头,就在家里摸来摸去,把院子里两方多散乱的石头搬到一块,叫人送到工地上。霍家溜提水站,在往水里架设铁架时,被石头挡住了,北河套大队的社员刘学文和其他四五名社员,不顾风大浪急,河水冰冷,脱了棉衣就跳下水去,一直在冰水中干了3个多小时,终于把石头完全清除了。插秧时节,劳力严重短缺,周官屯大队党支部书记阮长春想来想去,想到挖掘妇女劳力的潜力上。他动员爱人说:“秋兰,明天你下地去插秧吧。”又劝嫂子王传英也下地插秧。第二天,妯娌俩下到水田里,和男社员一起干起来。在她们的带动下,几乎所有的辅助劳力,都投入了育苗、插秧工作。沿黄人民自力更生、艰苦创业、不怕困难、不怕牺牲、战天斗地的精神正是稻改取得成功的根本保证。
盐碱涝洼变江南
沿黄人民的艰辛努力获得了丰厚的回报。1964年种植的18000亩水稻喜获丰收。
姬家庄大队改种水稻610亩,占全部耕地面积70.8%,总产量10.3万公斤,平均亩产168.9公斤。除水稻外,大豆、玉米、高粱、地瓜共360亩,总共只收500余公斤粮食。社员们都说:“要不是听党的话,象今年这样大的雨水,又脱不掉竹篮子打水一场空。”
七里铺大队种植水稻850亩,总产量达到17.5万公斤,比前3年的粮食产量总和还多7万公斤。稻改前七里铺每年吃统销粮4万公斤,而1964年向国家交售公粮5万公斤,一举摘掉了贫困的帽子。
“村看村,户看户,群众看干部”,事实最有说服力。在1964年试点、1965年试验性推广的基础上,1966年稻改工作在沿黄地区全面铺开,达到了12万亩,最高时达到了15万亩。以前,沿黄地区从没奢望过粮食产量能够“过长江”(亩产400公斤),“过黄河”(亩产250公斤)也只是说说而已,稻改后,有的村当年就过了“黄河”,“长江”也很快就跨过去了。1966年,最高亩产就达到了589.95公斤。进入20世纪70年代,平均亩产达到400多公斤。
(20世纪70年代,济南引黄河水种植水稻广泛推广开来)
稻改前沿黄群众连盐都吃不起,到地里扫点碱疙瘩当盐吃,现在天天大米饭、顿顿有菜吃,每天像过年;稻改前吃了上顿没下顿,现在一年打的粮食能吃好几年;稻改前全家人只有一身补丁摞补丁勉强穿出门的衣服,现在人人都穿上了新衣;稻改前住的是透风撒气的破茅屋,现在是崭新明亮的大瓦房;稻改前全村几年娶不上个媳妇,人人愁眉苦脸,现在家家喜气洋洋;稻改前年年吃统销、吃救济,现在年年向国家献余粮;稻改前一年到头空忙活,现在是“一个月过年,二个月种田,九个月挣钱”。老百姓高兴地唱道:稻改“一年成功,二年翻身,三年巨变”“盼翻身,想江南,如今沿黄变江南。”“江北变江南,低产变高产,涝洼盐碱变稻田”。他们激动地说:“没有共产党、毛主席,哪能有今天,哪能吃上大米,哪能过上以前做梦也想不到的日子呢!”“祖祖辈辈头顶上那个‘穷’字,终于让毛主席给搬掉了!”“解放、土改是第一次翻身,是政治上的翻身;稻改是第二次翻身,是经济上的翻身!”
济南沿黄稻改的成功在全国引起了反响。1965年5月,《人民日报》以《历城巧用黄河之利巧避黄水之害》为题介绍了济南沿黄稻改的成功经验。此后,河南等沿黄地区纷纷到济南取经,并先后获得了成功。一些外国专家学者也慕名到济南沿黄地区参观考察。
稻改成功了,济南沿黄人民并没有就此满足,他们又在为着更加美好的明天而努力。1977年,水稻种植面积达到13.78万亩,并且成功实现了稻麦两作,稻藕兼作,稻鱼兼作,大地园田化、林网化,沿黄地区真正成为了鱼米之乡。